康定火车站后面的小巷子,邻近的康定车站后街小径
石板路上飘来的酥油香
那天下午四点多,我拖着行李箱走出康定火车站。阳光把站前广场照得晃眼,游客们忙着找车、拍照,喧闹声裹挟着高原的风扑面而来。我站在路边发呆,忽然瞥见车站西侧有条不起眼的小路,路口晾着几件藏袍,在风里呼啦啦地飘。鬼使神差地,我拖着箱子拐了进去。
没想到啊,这道拐弯就像掀开了幕布。才走了十几米,站前的喧嚣突然就模糊了,仿佛被什么吸走了似的。脚下是凹凸不平的青石板,行李箱轮子磕得哐哐响,我只好把箱子提起来。巷子窄得很,两边是些老旧的藏式民居,白墙上的漆皮斑斑驳驳的,露出底下泥土的本色。有些窗台上摆着蔫了吧唧的格桑花,倒是红黄蓝紫的窗框新鲜得很,像是昨天刚刷的。
越往里走,那股子生活气息就越浓。二楼传来“砰砰”的捶打声,抬头看见个阿妈在拍打羊毛褥子,灰尘在阳光里跳舞。有个叁四岁的小娃娃蹲在门槛上,腮帮子糊着糌粑渍,黑溜溜的眼睛盯着我这个陌生人。我冲他笑笑,他“噌”地躲到门后头,又偷偷探出半个脑袋。
再往前,闻到一股特别的香味。是酥油茶混着青稞面的味道,从一扇虚掩的木门里飘出来。我站在那儿深吸了两口,整个人都暖了。屋里传出“咕嘟咕嘟”煮茶的声音,还有个老人在哼歌,调子起起伏伏的,听不清词,但让人觉得安心。
转经筒转出的闲话
巷子拐角有家小卖部,塑料棚底下摆着几箱饮料。老板娘正在门口转经筒,铜制的筒子被她摩挲得锃亮。她看我提着箱子吃力,用带口音的汉语说:“放这儿吧,丢不了。”我道了谢,买瓶水靠在柜台边歇脚。
“第一次来?”她手里的转经筒没停。我说是啊,没想到车站后面藏着这么个地方。她笑了:“你们游客都往跑马山、木格措挤,我们这儿啊,是康定人自己的康定。”说着指指巷子深处,“往里走,有家做木碗的,叁代人了。”
正聊着,隔壁出来个大爷,端着个搪瓷缸子。老板娘喊他:“多吉,又来蹭我的茶?”叫多吉的大爷嘿嘿笑,露出镶金的门牙。他们用藏语聊起来,我听着像在说谁家儿子要娶媳妇了。多吉大爷说话时总爱挥舞手臂,搪瓷缸里的茶水晃出来,在石板上溅出深色的斑点。
我突然想起个事,问他们知不知道巷子有多长。老板娘眨眨眼:“你走到底,看见墙上的彩绘佛像就到头了。不过嘛,”她顿了顿,“我们这儿的人都觉得,这康定火车站后面的小巷子长得咧,今天走和明天走,味道都不一样。”
这话说得有意思。我歇够了,提起箱子继续往里走。巷子在这儿变宽了些,形成个小空场。几个老人坐在树下的石墩上,手里捻着佛珠。他们不说话,就静静地坐着,偶尔有经过的邻居点点头,算是打过招呼了。
木碗店里的时光
循着“刺啦刺啦”的声音,我找到了那家木碗店。店面很小,刨花堆了一地,空气里有股清新的木头香。店主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,正低头打磨一只木碗,专注得像是整个世界就剩下他和手里那块木头。
我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,他才抬起头。听说我是火车站下来的游客,他有点惊讶:“很少有人找到这儿。”他拿起刚打磨好的木碗递给我,“试试手感。”碗壁薄得像蛋壳,却沉甸甸的,木纹像流动的水波。
他说他爷爷就在这儿做木碗了,那时还没有火车站呢。后来修了车站,巷子一度很热闹,开过酒吧、客栈,但慢慢又安静下来。“闹腾的地方留不住手艺。”他拿起另一块木料,“木头这东西,你得顺着它的性子来。”
墙上有张黑白照片,是他爷爷站在店门口拍的。那时的巷子和现在好像没什么两样,只是石板路更凹凸些。我突然明白了老板娘那句话——巷子的长度不在距离,在这些一层层迭起来的日子里头。
太阳西斜了,巷子里的光变得柔和。我该去预订的客栈了。往回走时,又经过那个小空场。石墩上的老人少了两个,剩下的还在原来的位置上,像长在了那里。小卖部门口多了几个放学回来的孩子,书包甩在背后,追追打打的。
走出巷口,车站的喧闹再次涌来。我回头看了看那条康定车站后街小径,它静静地卧在那里,像道细细的皱纹,藏在城市光鲜的脸庞上。你说它普通吧,确实就是条普普通通的小巷;但你要是停下来,闻闻酥油香,听听刨木声,看看转经筒,就能摸到这座城市的另一种心跳。